——纪念严凤英同志诞辰七十周年
□ 时白林
严凤英同志虽然含冤辞世只有38岁,但她却用自己艰毅的勤奋、刻苦的学习和超人的才华为我国的戏曲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她是大家公认的黄梅戏发展进程中的一位德艺双馨的里程碑式的表演艺术家。
在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我与严凤英同志一起为黄梅戏事业的繁荣与发展共同工作了15年,合作了大小剧目《春香传》、《天仙配》、《女驸马》、《江姐》、《党的女儿》等二十多部,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由于我们的艺术上有着共同的追求,我曾与她和王少舫同志联名发表过文章。现就我们在艺术探索中一些鲜为人知的若干事例追记如下。事件虽小,却可从一个侧面窥察到一位艺术家走向辉煌的脚印。
一、1952年11月,上海大众剧院举行了一次安徽省地方戏观摩公演,演出的黄梅戏、泗州戏,我们上海音乐学院干部专修班的同学们都去看了。我当时完全被他们质朴真实的表演和优美动听的唱腔征服了,特别是严凤英、王少舫和李宝琴、霍桂霞的演唱。首场演出刚落幕,著名作家吴强走到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陈其五同志面前说:“老陈,(陈原是安徽人)恭贺你!你们安徽今天一炮打响!”11月15日,上海《大公报》登了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著名音乐家贺绿汀和著名戏剧家张拓的两篇评论文章。贺文说:“我认为上海的文艺工作者,特别是上海的戏曲音乐工作者,应该重视泗州戏与黄梅戏的演出,……在他们的演出中,我仿佛闻到了农村中泥土的气味,闻到了山花的芳香。”张文说:“黄梅戏《打猪草》是这次演出中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在当时以学西洋音乐为主的高等音乐学府里,贺院长能如此重视中国的戏曲,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举措。”他们走后,一时间“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呀”的歌声,在校园内随处可闻。直接的影响就是声乐系学美声虽法的学生唱了《打猪草》,并用管弦乐伴奏灌成了唱片发行;专修班的同学对两个剧种的唱腔,部分地进行了记谱学习与研究。由于对严凤英等演员的仰慕,我还到他们下榻的一品香饭店进行了采访。当时严凤英的活泼、开朗、谦逊,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二、1954年冬,安徽省文化局为了加强黄梅戏音乐改革的力度,决定让省黄梅戏剧团移植朝鲜著名歌剧《春香传》并借调我去作曲。有一天,文化局局长杨杰同志叫我去他家,我一进门就看到严凤英和王文治同志也在那里,杨杰同志问严凤英和王文治:“排朝鲜的《春香传》我们打算请时白林同志去协助你们作曲,进行音改,你们欢迎不欢迎?”带着诚挚微笑的严凤英立即说:“我们当然欢迎,希望能马上就来。”就这样,我走上了黄梅戏音乐创作道路。与我同时调去的还有王少舫同志。
三、严凤英同志的表演艺术和唱腔艺术,对黄梅戏的贡献常为大家所乐道,有不少文章论及,我也曾专文谈过,但她在演唱艺术方面有些细小地方的精心处理却不常被人注意。如黄梅戏众多传统小戏里的[花腔]曲调,都保存着较浓郁的民歌色彩,这些曲调在结构上又都有长短不等的衬词,它们多为非表意性的,如“依子呀依哟”,“龙的龙冬舍”等。由这些衬词所形成的衬腔,旋律轻快、活泼,散发着较强的山村乡野的生活气息,但它们往往被一般常在演唱时忽略了。严凤英在演唱时,为了准确地刻划人物,适度地渲染气氛,常把这些地方用她娴熟的技巧,明快的口齿,处理得或轻盈流利,或内在质朴,完全是从人物内心流淌出的歌声,耐人回味。如《蓝桥会》中三首不同的《汲水调》,每首都在唱词中插进不同的衬词、衬腔。曲三中有一句唱词是“不觉来到依子呀依哟,龙的龙的舍,嗟!蓝井边依子呀依哟。哟哟依哟依子呀依哟,龙的龙冬舍,嗟!。”一句7个字的唱词,竟有36个字的虚字,由虚字形成的衬腔旋律,也远远超过了正词旋律的长度。这样的唱腔既容易被人忽视,也不太好掌握。在这里,严凤英不仅把衬腔唱得娓娓动听,就连一个感叹的虚词“嗟”也不放过,唱得撩人心绪。再如,大家比较耳熟能详的《打猪草》,有一段唱词是:“急走急忙行呀子依子呀,来到竹子林依嗬呀,用目来观看嗬舍,嗟!猪草爱坏人呀子依子呀。”听说这段唱词在她这前没有人唱过感叹词“嗟”,是严凤英根据剧情和人物情感发展的需要加上的,大家都觉得她加得好,加得俏皮。她把一位天真纯朴的农家小姑娘演唱得让人由衷地喜爱、佩服。《打猪草》在她之前虽然也是专曲专用的花腔,但却是一个人一种唱法,当她演唱之后,基本上算是定谱了(实际是编曲整理),曲调流畅完整,一直延续至今。
四、严凤英的演唱既能让人感受到淳厚、亲切的黄梅戏韵味和特色,又能让人觉得她的唱腔有清丽和新鲜感。这除了她在精心地学习、掌握黄梅戏的传统演唱风格和安庆官话方面下了苦功之外,还与她不停地向兄弟剧种、曲种的演唱艺术借鉴、吸引营养也有相当重要的关系。比如解放前她在南京曾向著名曲家、器乐演奏家甘贡三先生学唱过昆曲,解放后又先后向昆曲名演员白云生、方传云学过昆曲的演唱和身段,后来用在电影《牛郎织女》中;在合肥她向著名民歌手殷光兰学唱过门歌(又叫锣鼓书),这常作为她在联欢会上演出的节目;1955年在上海石挥导演的建议上,她跟着老唱片学过绍兴大班和苏州评弹的演唱,后来吸收在《天仙配·分别》演唱中;1955年在上海演出《春香传》时,剧团为了让演员们开阔眼界,增长演唱方面的知识,邀请了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副主任、著名歌唱家洪达琦教授来团讲授声乐知识与美声演唱基本技法,听课时严凤英是最积极认真的一个,边听边记笔记,课后还单独向洪教授请教了一些黄梅戏方面的演唱问题。
五、1964年,省黄梅戏剧团本着坚持改革、勇于创新的精神,尝试着用安庆官话排演了方言话剧《丰收之后》,由严凤英、王少舫领衔主演,严凤英饰演的是一位北方农村中年妇女赵五婶,属“老旦”行,这是她平生首次演这一行当。她为了能找到一位合适的形象,看上了我的母亲,因为我母亲是较典型的北方农村妇女,与她想要创造的角色形象有“模特儿”的作用,于是她把一直喊我母亲“时大妈”改口,与我同样叫“俺娘”,并经常与我母亲闲聊。这一人物她演得非常成功。
严凤英就是这样广博采撷,不断摄取,多方吸收借鉴,目的是丰富、发展并提高黄梅戏的表演与演唱技巧,所以她才能获得广大听众、观众的真心爱戴,并因此获得黄梅戏发展历程中一代宗师的美誉。
严凤英生前曾多次与王少舫一起为党和国家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同志演出。首次为国家领导人演出之后,她激动得在后台哭了一个多小时。她浮想联翩,感慨太多了。她说:“我们这些人在旧社会是那么地被人瞧不起,现在毛主席和中央领导同志却来看我们演出……”是的,旧社会她受凌辱与迫害太多了,新中国对她来说,“翻身感”特强,人格与职业的尊严受到了社会的双重尊重。不是与她有类似遭遇的人,是无法理解她内心深处的激动与喜悦,所以她到部队、去工厂、下农村演出都是那样的认真,不怕苦,不喊累。在江南北,淮河两岸,从山区到平原,都留下她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黄梅戏歌声。她对新中国充满了无限的爱。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她实在无法理解,不可忍受,为了表示她对那场残酷灾难的愤懑以及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贞,她饮恨含冤,以死相抗。她走了,勇敢地走了!她虽然已离开我们32年了,但是大家迄今还在真心地喜爱着她的不老艺术,深情地怀念着她的人品艺德,因为她给人民留下的是一份雅俗共赏的宝贵精神财富。